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朱民：天秤币Libra可能带来的4种颠覆、7个机会

地焦龙

朱民，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 IMF原副总裁

天秤币Libra横空出世，揭开了新的国际金融体系变革帷幕的一角，天秤币Libra白皮书预示着一场颠覆和再造的开始，大戏正在开演。我们不要高估天秤币Libra的技术以及潜在27亿客户，也不要低估天秤币Libra在发展和运营中面临的挑战和风险。但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要低估这场变革可能的深度、广度和速度。

序

6月18日脸书（Facebook）公布天秤币Libra白皮书，高调宣布起步加密货币为基础的支付领域，一时引发世界热议。天秤币Libra作为升级版的数字货币，具有跨境支付、超/跨主权货币、新金融生态的功能和潜质，由此，天秤币Libra提出了一个极其具有想象空间的世界金融的未来展望。

也因为此，天秤币Libra概念一经提出，就立即面临技术创新、商业竞争、监管和政府/主权冲突的四个维度的约束和挑战。正是由于以上四个因素的约束，天秤币Libra的发展也必然会是一个渐进和充满激烈的市场竞争和监管协调的相当长的过程。

我看脸书的战略就是利用其科技、市场的垄断优势，先声夺人，先举起旗帜，但小规模发展，逐渐商业化，谨慎平衡技术创新、商业竞争、监管和政府/主权冲突的四个维度的挑战，在发展中寻找机遇，逐渐推进。但我们也不能由此低估天秤币Libra可能的冲击以及可能的变化速度。一是天秤币Libra发展的场景相当宽广；二是今天世界变革的的基本的主导力量是科技创新，全球化和自下而上的大规模的消费者/公众参与，天秤币Libra恰恰聚合了这三股力量。天秤币Libra引发的变革一定是颠覆性的，全球的，在市场的推动下，其发展速度之快也可能超出我们的想象。

天秤币Libra 的白皮书开启了一场新的全球竞争。鉴于天秤币Libra未来可能的发展和可能的对各国法定货币和国际国币金融系统的冲击，并由此对我国支付系统、资本管制，金融系统、人民币国际化和金融经济安全的挑战，特别是在目前中美经济贸易和政治摩擦的大背景下，天秤币Libra其实加强了美元的霸权地位，我们对它的问世以及今后可能的发展不能掉以轻心。

我国在央行数字货币的理论研发和试验在国际上是有优势的，我国的电子支付系统在电子支付基础设施、客户规模和运营经验方面在国际市场也是具有优势的。我们在这个领域和世界几乎处于同一起跑线上，天秤币Libra白皮书其实给我国提供了一个进入这一新的未来国际金融和货币市场公开竞争的黄金机遇。

中国不能置身事外，要积极参与这场全球金融重构的竞争和建设，既抢占先机，又稳扎稳打推进。鉴于这场颠覆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我们的战略可以是：举高旗，稳扎营；观乱局，顺大势；深改革，推研发；广结盟，建新制。

即第一，先以点迎战，把大旗举起，通过设立我国自己的新一代支付/数字货币体系，迎战天秤币Libra的挑战，积极布点；但观全球竞争进展而后动，谨慎推进，稳打稳扎。第二，加快改革，在天秤币Libra挑战的场景下稳步加快我国资本账户开放和人民币可兑换的改革。第三，全面布局，一方面加快我国已有中央银行数字货币的研发和落地，加快人民币国际化在新的线上维度的扩展。另一方面加大对国内已有电子支付市场的政策、规划和监管的改革和研究。第四，广泛结盟，联合新加坡、瑞典、瑞士、加拿大、英国等在央行电子货币研发同样走在前列的国家共同合作，并在IMF、 BIS、 FSB等国际金融组织的框架下推进国际央行数字货币和跨境数字支付的监管和治理机制的构建。

这样央行和市场并进，改革和监管同步，国内和国际协调，双线并进，逐渐融合，我们有望在不远的将来，走在世界的前列，先行推出央行数字货币支持的新一代的数字跨境支付系统。根据我观察的目前我国在这个市场的竞争地位，我相信我国有望在这场世界经济金融的大博弈中占据有利地位，走出中国经验，走出中国模式。

我在7月初大连的达沃斯论坛上表达了我对天秤币Libra的基本观点，本文进一步简要讨论我的3点观察：1、天秤币Libra可能的颠覆；2、对天秤币Libra的全球监管；3、天秤币Libra 给我国的机遇。

一、天秤币Libra 可能的颠覆

天秤币Libra作为升级版的加密货币形态，具有跨境支付、超/跨主权货币、证券和金融服务等一系列不断拓展的功能。如果能顺利推出并发展，在短期内可能颠覆全球支付体系，在中期内可能颠覆全球货币体系和全球货币政策体系，在长期内最终颠覆和重塑全球金融市场生态和全球金融稳定体系。

1、颠覆传统的电子支付

天秤币Libra是以区块链（联盟链）为基础的点对点和去中心化的新一代支付系统，而不是目前SWIFT和支付宝等所采用的银行账簿式的电子支付。区块链的架构使其天然具有直接跨境支付的功能，速度快、成本低、效率高，从而解决了传统跨境支付账本复杂、认证时间长、商业机构手续费高的痛点。

因此，天秤币Libra将首先挑战和颠覆现有支付系统，直接和现有的跨境支付系统竞争，例如， SWIFT、VISA、Paypal、IBM World wide等。 而天秤币Libra一旦从跨境进入当地市场，也会以其效率和低成本的优势，颠覆像网银、支付宝和微信支付等以本地市场为主的支付系统，或者阻止网银、支付宝和微信支付等以本地支付市场为主的科技支付企业进入全球跨境支付市场。

我们已经看到传统跨境支付机构例如SWIFT开始布局和 R3联盟推出SWIFT+code， Ripple 收购速汇金等，以应对挑战。市场竞争一定非常激烈，输赢仍然不明。但一场以区块链为基础的数字跨境支付取代传统电子支付的科技革命已经悄然开始。

2、颠覆现有国际货币体系

从货币角度看，天秤币Libra属于稳定加密货币，它有储备资产为基础，其币值基于一揽子主要货币（美元、欧元、英镑和日元）的组合，因此具有货币基本的计价单位、交易媒介、价值储备等货币的基本特征。因为跨境，因此也具有了数字版的超主权货币（或跨主权货币）的特征。作为加密货币，天秤币Libra将直接和市场已有的加密货币或稳定币展开竞争。现有稳定币市场的IBM的World Wire、摩根大通的JPM Coin、 Circle的USDC都规模较小， 但不排除迅速扩大的可能。天秤币Libra在发展过程中将直接冲击比特币。

天秤币Libra会颠覆现有的世界货币体系。1944年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决定的国际货币体系是以黄金为基础的金本位。1971年美国宣布美元和黄金脱钩，市场动荡，1972年的牙买加协议决定了美元信用本位的世界货币体系。美元信用为基础的美元信用本位具有先天的缺陷性，美元价值受美国国内宏观经济金融政策的影响，缺乏有效国际监管，特别是新兴经济的经济金融稳定受美联储货币政策的影响很大。美元信用本位的不稳定是70年代以来全球金融危机不断的一个重要因素。2008年金融危机后，世界日益意识到美元信用本位制的内在不稳定性，也提出了多元国际货币体系的构架，例如美元、欧元和人民币的架构，或以IMF的SDR为基础的一篮子货币的超主权国际货币体系的设想，但在实践中进展缓慢。

以天秤币Libra为代表的数字货币和支付系统合一的构想很可能推动第三次国际货币体系的变革。这将是线上和线下结合、自下而上的自由跨境流动的货币。如果天秤币Libra能大规模应用，全球货币竞争格局将被分为线上和线下两个部分并相互影响。天秤币Libra一篮子货币的构成也将影响各国货币的竞争力，被大比例纳入篮子的货币全球地位（例如美元）将被加强，而未被纳入该篮子的货币受到侵蚀会进一步被边缘化，对弱势货币形成贬值压力， 一些小国的主权货币甚至面临消失的可能。

今天美元在全球结算中占比在40%左右， 而在天秤币Libra的货币篮子中却给了美元50%的权重，已经在实际上加强了美元的已有霸权地位。也不排除天秤币Libra在运营成熟后和美国政府合作， 即和美国财政部和美联储合作，逐渐增加一篮子货币中美元的比重，并最终只和美元挂钩，成为官方的数字美元发行和运营者。脸书总裁扎克伯格在国会听证会上就直言天秤币Libra需要也期待和美国政府的合作，并做好了耐心等待的准备。这样天秤币Libra 就会是全球新的数字化的SWIFT，也是全球新数字金融生态的垄断者，再加以美元优势，在数字世界和物理世界通过线上和线下优势重构美元的霸权地位。这个新美元霸权的地位和能量将远超今天的美元霸权地位。

3、颠覆全球货币政策和金融稳定

天秤币Libra是和官方货币挂钩的稳定货币，因此在本质上会有系统性影响。天秤币Libra可能影响全球的货币政策。天秤币Libra作为存款凭证进行支付的工具，就自然会有货币创造和货币乘数，Libra协会就可能成为数字世界的中央银行，这将颠覆现有的全球货币金融体系。天秤币Libra也可能有对金融风险蔓延的助推作用。如果一篮子货币中的某一种货币出现危机，持有该货币的民众就会倾向于将本币兑换成天秤币Libra，从而引发该货币进一步的贬值，加剧风险蔓延。

天秤币Libra也可能会加大货币波动。被纳入Libra篮子的货币，会有冲动通过发行货币兑换Libra，这可能导致竞争性印钞局面出现。而由于自下而上和同时同步的技术特性，天秤币Libra跨境流动时的不规则性，也会对现行跨境资本流动和管理形成挑战和冲击。

4、颠覆现有的金融生态

天秤币Libra开创了一个线上线下结合，用户自主性，点对点支付和自金融模式。整个过程从个人私钥本地生成，具有隐秘性，再导出公钥，到钱包地址自己开账户，都不需要中介，代替了商业银行账户系统。个人对数字身份保证，直接承担交易责任，一切客户自己掌握，不需要第三方支持，是完整的自金融模式。这种以区块链和智能合约为基础的去中心化的金融架构将对现有的集中的账户的金融架构提出挑战和展开竞争。

天秤币Libra天然具有银行加资本市场的金融属性，可以承担直接融资和间接融资的金融功能。 天秤币Libra本身也是一种证券，是由传统资产抵押产生的凭证。一旦天秤币Libra开始使用，就会自然通过交叉产品销售进入细分市场，只要交易用天秤币Libra定价，天秤币Libra就会自动进入贸易融资，消费信贷，存款吸收，支付发起， 资产管理等各种金融业务。从天秤币Libra的金融属性看，它可以嫁接的金融业务包括存贷款、证券发行、数字资产发行、去中心化资产交易、激活第三类边缘资产交易等。从而形成一个线上线下，银行、股市、债市加金融衍生产品的几乎无所不包的新金融生态。天秤币Libra也由此几乎集央行和商业银行于一身，同时具有直接发行货币和信用扩张的能力。



二、天秤币Libra的全球监管

天秤币Libra本质上是一个跨境金融机构，天秤币Libra可能对全球货币政策、跨境资本流动以及央行跨境结算等带来的影响，它的金融/类金融行为规模和范围特征都隐含了全球金融系统重要性的特征，必须把它置于全球监管之下。各国金融监管机构都有利益、责任和义务在一开始就参与对天秤币Libra的监管。全球需要通力合作/博弈，把天秤币Libra框定在一个新的综合的/多层监管的更为严格的监管框架下，这将为天秤币Libra设定新的监管框架，同时必须
中国不能对此袖手旁观，不能不参与这场竞争。这是对中国实现中国梦，也是中国捍卫改革开放40年、新中国建国70年已来在经济和金融发展成果的重要一战。在这场大变革中，我们是有基础的，我们应该有信心，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相结合，在这场世界和世纪变革中走出中国经验和中国模式。
来源：区块链新闻 www.liandongfang.com